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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众多学生的面,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会脱光身上所有的衣服。 1999年夏天,我失业了。 其实对于19岁的我来讲,失业早已是家常便饭。在西安闯荡了几年,我依然一无所有。我再不找一份事干就连吃饭的钱也没有,这样找工作就成了我的头等大事。当时我在西安美院附近租民房住着,我的邻居是画画的,后来熟悉了才知道他是美院的。美院那个男孩整天一个人闷在房子里静静地画画。他临摹的是一幅外国油画上一个丰满白皙的裸体女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看着画上的裸体女人不仅不害臊,反而不厌其烦地画呀画的。我是个艺术盲,在那个美院学生的屋子里我问了很多令我当时认为不可思议的问题,诸如“油画是啥?”“画啥不好,为啥要画裸体女人?”等,这些话问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滑稽和可笑,但我的邻居不仅没有笑我,相反他给我耐心地讲了很多关于美术的事,从那时起我才对艺术有了一种朦胧的认识。 7月的一天,我从外边找工作无果而归,回房子后心情很糟,于是就去邻居的屋里看他画画。我的邻居问我是否愿意去美院做模特,他说这样我不但可以不再为整天找工作发愁,而且还有一份固定的收入。我当时脸刷地红了,“我脱了衣服让美院的学生来画我?”我问邻居。邻居说那也不一定,可以做着衣模特,就是钱少一些。我觉得做着衣模特还可以试一试,反正又不脱光衣服,于是就要邻居去西安美院帮我联系做模特的事。没想到我的邻居很快就把事搞掂了,我终于可以登上西安美院国画系九八级画室的模特台了。第一天去上课,老师拿了一把没有靠背的小方凳放在模特台上,让我半侧身面向大家坐着,整个身体的重心放在我的右胳膊上,这是美院模特三大姿势中最基本的一种。我就这样定定地保持着一个坐姿,不能有丝毫的挪动和颤抖,我就像一座雕塑一般僵硬而死板。教室里一双双眼睛从不同角度审视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我感到他们的目光在拼命地扒光我的衣服,他们似乎总想发现他们不该看的东西——我心里不自觉地产生出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羞怯感。而学生们并不在意我的恐惧和羞怯,他们一个个都画得很投入。课间休息,看了学生把我画得似像非像的傻傻的样子,我觉得蛮有味道的,我终于感到画比照片有时更让人喜欢。反正看了学生的画我很有成就感,放学离开画室的时候我居然有点舍不得。我发现自己开始喜欢在模特台上让别人来观察我、画我了,这也许是女人的天性。但我觉得我这种自我展示的欲望大得有些贪婪。当我做了几天着衣模特后,渐渐和同学们熟了,也许是同龄人的缘故,我和同学们在一起很能谈得来。学生都说我做模特他们画画的感觉特别好,而且还说我是美院较好的模特之一,这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直到他们的老师也这么说了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很有艺术感觉。于是每天去上课我都陶醉在美院师生们赞美的云雾里。一天课间休息时,突然他们班的学生提出要我做他们的人体模特,天啦!他们要画我的裸体? 我差点被这群“狼”吓晕了。也许是碍于面子,我对大伙说等我考虑考虑再说。这天晚上,我回到房子里脱光衣服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身体欣赏了一遍又一遍,第一次发现我的身体原来竟如此美丽,我感到很自豪,至少我比邻居临摹的外国油画上的那个裸体女人的身段、皮肤要好得多。可是要我当着那么多男生的面把我的身体毫无遮掩地暴露给他们,我真害怕。 若我真的这么做了,父母、兄妹、朋友、同学他们又会怎么看我呢?真的,我当时觉得一个女孩子这样做是很丢人的,要是让我们村里的人知道了,老爸老妈不被我活活气死才怪呢。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我决定不干。可周五当我走进画室的时候,学生们早已做好了上课的准备,正静静地等待我的到来。看着他们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睛,以及洁白的模特台,我觉得像是走进了巴黎圣母院那圣洁的殿堂,在同学们的眼里我犹如一位天使降临,这是一种令我感动的目光。踩着学生们的目光走进画室的那一刻,我失去了拒绝的勇气。令我自己也感到吃惊的是,我居然从容地走上了教室里的模特台,然后微笑地面对大家开始脱衣服。当我丧失一个少女的最后一点隐私的时候,我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但我依然感到大家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向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教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我的心跳,这种安静更加使我感到害怕和羞怯,我当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披上衣服夺路而逃。老师让我躺在模特台上,同学们画我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学生为了观察人体结构还可以凑到我跟前来审视我的局部,我就像案板上的鱼肉只好任他们宰割。我想我既然已经躺在模特台上了,又何必太在意什么?因为当我脱光衣服的那一刻,我的身体已经不属于我自己了,而是属于艺术和学生们的了。我相信我19岁的美丽身体充满了激情和活力,足以唤起这群艺术学子们的创作欲望,甚至可以征服他们那种转瞬即逝的邪念。躺在模特台上的我,还是忍不住在羞怯的恐慌中睁开眼睛窥视学生们是如何来画我的。我发现教室里的同学们依然不怎么在意我的裸体,在他们的眼里我同石膏像没什么区别,可从他们那专注的神情和入肉三分的目光里,我感到我的存在远远超出了维纳斯和大卫这种无生命的东西。艺术就是这么奇怪,当一个女人赤身裸体站在画室里的模特台上时就成了一种美的极致,如果是站在大街上,那这个女人一定是神经病或者疯子。下课后我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逃也似地离开了教室。总是那么残酷地往我衣服里钻,让我感到恐惧。其实他们谁也不认识我,谁也不知道我在干模特,但见了任何人我总像做了贼似的心虚得很。 回到我租住的房子里,我终于可以长长地舒口气,放松一下神经。但我做模特的事总得告诉我的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吧,因为保守秘密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何况迟早我都得让他们知道。我最担心的就是我男朋友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既然我现在已经做了人体模特,而且我也觉得脱光衣服在模特台上是件很高尚的职业,那我何必遮掩呢? 我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把我做人体模特的事很坦诚地告诉了我的男朋友,我男朋友还未等我说完,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冲着我的面颊重重扇了一巴掌,并狠狠骂了我一句:“你怎么这么贱!”头也不回就走了。我从来没见我男朋友这样凶过,我当时彻底木了,泪水刷刷直涌。平时一向关爱我的男友这一巴掌把我一颗备受娇宠的心彻底击碎了。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我感到失去了生命的支柱,整个身子像被人抽了筋骨一样直往地上瘫,我顿时觉得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意义。因为我与男友谈对象,和父母把关系闹得很僵了才来西安打工的,现在再失去男朋友那是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现实。此刻,我感到我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啊!我发疯似的追上我的男朋友,抱住他的脖子哭着央求他,不要离开我,求他理解我支持我。他终于停下来一把把我搂在了他温暖的怀里。我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服。这是我第一次求他,因为是他追求我的,为了他我可以和父母、亲友翻脸,那么为了我的事业他又怎能不理解支持我呢? 何况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开明人,而更重要的是我相信我们坚贞的爱情。在我男朋友的怀里,我哭得很痛快,因为他终于留下来了,这是令我今生最感动和幸福的事。 做人体模特收入很低,生活艰辛得有点让我吃不消,但我却快乐着在别人的眼里,做模特应该是一个轻松而又赚钱的职业,我当初也这么认为。其实他们错了,因为社会上的人对人体模特这个职业本身缺乏了解,所以他们也不会体味我做人体模特的艰辛,这也无可非议。真的,不管是谁无论是一个坐姿、站姿或躺姿保持四五十分钟不动,都是十分难的。我第一次做着衣模特是个坐姿,四节课下来,我的四肢又酸又僵,但看到学生的画后我的成就感彻底将我的劳累驱散了,时间一长我也就习惯于长期静静地保持一种姿势不动。为了能给学生当好模特,我把学生的人体教材借回去仔细地阅读,并在我的房子里反复地练习各种模特的姿势。为了尽可能给他们带来创作激情和灵感,所以我在模特台上看到同学们进入创作境界的时候,即使到休息时间我也不会提出休息反而要等同学们创作完成后再休息。通过与学生的交流,我总能把自己最好的体态语言传递给学生,我和学生之间的配合已经十分默契了。一走进画室我就能融入学生的创作境界,他们只需一个眼神我就会明白我该变换一个什么样的姿势,只要同学们能画出好的作品来,我就是在模特台上呆一天不休息也觉得值。所以,美院的学生对我总是很尊重和感激的,他们上人体课都要求我做他们的人体模特,我也因此成了美院优秀的人体模特之一,我的课也是美院几十个模特里最多的一个。 其实我在美院上班,每个课时仅有8块钱,一个月最多也不过挣600多元钱,而我一个月房租得付180元,还有手机、传呼等费用,每个月钱总是不够花,一到月底我就盼着发工资,要不我不仅要被房东赶出去而且还要饿肚子。真的,生活就是这么艰辛。我也想在外面找份兼职的工作干,挣点钱来缓解我当前的拮据的生活现状,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这是令我头痛的事。在美院干着衣模特一个课时仅有3块钱,而干半着衣模特一个课时也不过五块五毛钱,所以模特的整个收入和当前的社会经济发展以及人们的消费水平相比确实少得有点可怜。据说北京、上海的人体模特收入每个课时也不过16块钱,所以我对目前的收入也没有什么怨言,当然我也希望课时费能给高一些。即便是这样的收入在西安美院做模特也并非人人都能去,美院有几十个模特,上岗竞争也颇为激烈,他们有很多人是来自长安县的农民,根本不懂艺术,只不过是奔着课时费而来,所以8块钱一节课我不干,别人马上会说“我来干”,我想这可能是中国艺术本身的一种悲哀。为了当好模特,我也会跟学生们在一起交流做朋友,在这种感情的交流中找做模特的艺术感觉,通过我的身体来激起学生们的创作灵感和激情,这是最让我幸福的事。 我只不过是表面上看着无忧无虑,活泼可爱,但谁能知道我的内心深处承受着别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压力呢。因为做人体模特实际上是我的“绝对隐私”,直到现在也只有三四个人知道。原来的很多朋友都不知道,我也不敢让他们知道,因为他们知道了后不仅会反对我干这个职业,而且还会看不起我,甚至他们会因此而离开我,本来我在西安就已经够孤单的了。我父母反对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我姐姐是我在西安惟一的亲人,但她也不支持我干人体模特,所以也很少来看我。现在我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我有时候特别想家,但我又不敢回去,只好一个人躺在床上搂着冰凉的被子流泪到天明。有一次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到我房子里,看见了我床头那张美院学生送我的裸体画后,感到不可思议,她要我赶快把我的裸体画收起来,还劝我不要再去美院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我当时强装笑颜,但我的心却在流泪,这位最要好的同学竟然会说做人体模特是见不得人的事,我还能说什么呢? 现在这个世界就这么怪,人们总是笑贫不笑娼,似乎三陪小姐和卖淫都比做人体模特要“高尚”。从那以后我把自己做人体模特的事干脆不再告诉任何人,只要我男朋友能够理解我支持我,就足够了。现在你们采访我,我感到很高兴,终于有人关注我们模特的命运和我所热爱的职业了。最后我要说的是:虽然我现在生活很贫穷,但我喜欢人体模特这个职业,我会在我还没有完全老去时尽量把我的工作干好,我也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这是我自己的路。我也乐意别人请我做私人模特,这样我的收入会更高一些,但愿有关我做人体模特的文章和图片见报后,我的父母、家人、同学、朋友能够理解我,我仅有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而已。 奉献的是美,然而美丽是愁人的白雪在讲述她的故事的时候,好几次都潸然泪下,笔者面对这位柔弱善良而又纯朴的农村女孩有点不知所措。可在笔者要离开边家村那个酒吧的时候,白雪用几乎哀求的口吻对笔者说:“你能给我一点经济上的帮助吗?美院的工资还没发,现在房东催我交房租,吃饭也没钱了……”说这话时她的双眸低垂,眼睛看着两只不安的脚尖,脸也红了。笔者鼻子一酸,眼睛一下湿润了,面对这样一位纯洁透明得像杯白开水一样的女孩,我只想哭却没有眼泪。离开那个酒吧时笔者真诚地对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愿中国的人体名模就是你。”没想到她却开心地笑了,笑得那么灿烂,似乎她现在已经是名模了似的。 采访归来,笔者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白雪哀求着向笔者求助的声音总是在耳畔回荡,作为一个美院的专职人体模特,生活却落魄到了近乎乞讨的地步,这难道仅仅是模特收入低的原故吗? 翻开中国的美术史,自1912年刘海粟创办我国第一间裸体画室算起,人体模特在我国已有80多年的历史,然而到了今天人们去艺术院校做人体模特还要被视为见不得人的事,他们的待遇之低令人惊讶,而他们所受到的歧视和世俗偏见的压力远远超过了物质生活本身的压力。在采访中,笔者问美院的艺术学子们,自己或自己的女友或男友去干人体模特,他们会如何面对这一现实?他们的回答都是坚决反对,理由是人都是自私的,那么别人的女友或男友都可以做人体模特,为什么轮到自己就坚决不行呢? 而且很多美院的学生从心底压根就看不起人体模特,这是很多模特放弃这个神圣的职业远离艺术而去的原故。目前在我国,还没有一个专门培养人体模特的学校或机构。随着艺术的发展,艺术本身也需要一批高素质的专职人体模特,而干模特收入低还不被人理解,所以就出现了整个绘画艺术领域里缺人体模特的现状,于是乎艺术院校就只好雇一些要价低廉的人来凑合着用,这样下去中国人体模特的命运和中国艺术的前途就不能不令人担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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