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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想得到,翻回几十页历史去看我们这位大姐,做过多少严密审慎大事,经历多少需要坚毅冷静头脑去对付的磨难,她还是一九三六年长征干部待遇,天晓得她干过什么事,说的话却像刚从子宫里出道。 苗子兄东北劳改四年半,秦城监狱七年半,共十二年。一生重要的十二年就这么打发了。 去年八月间,毛弟把他从医院送到万荷堂来吃了一顿饭,不单吃相可人,我还认为他不久就能从医院回家。 饭后我们还大谈了一番人生。又提到画画的老头剩下不多了,他还说:“你算不得老!”我连忙接着说:“当然!当然!你十六岁发表作品时,我才五岁。你肯定是前辈。” 又提到眼前剩下许麟庐、他、我三个人了。(恐怕还有几个,只是说不清楚……)吃过饭,坐毛弟的车走了。第四天,许麟庐兄去世。我还打电话:“喂,许麟庐没了,剩下咱们俩了!” 他:“哈!哈!哈!” 苗子兄对学问,对过日子,对人都是那么从容温润,所以他能活到一百岁。 对世界,他不计较。 从秦城监狱放出来第二天我去看他,见面第一句话是笑着说的:“你看,你看!搞了我七年半。” 记得抓走他两口子的那天上午,我从牛棚扯谎“上医院”,在东单菜市场买了条尺多长的鲜草鱼到芳嘉园去。一进门,光宇的夫人张妈妈看见是我:“哎呀!你还来?两个刚抓走——你快走,你快走!” 我问孩子冬冬呢? “我管看!我管看!你快走!快走!” “四人帮”覆灭之后,被烟熏火燎所剩无几的蚁群又重新聚成残余队伍。这零落的队伍中,有的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没笑上几声就凋谢了。浅予没有了,丁聪、郁风和苗子赶上了好时候,算是多活了几年。 苗子脾气和顺,闲适,宠辱不惊,自得其乐,连害病都害得那么从容。躺在医院几年,居然还搞书法送人,做诗与朋友唱和。 一个人怎么可以弄成这种境界呢?可能是从小得到有道德、有学问的长辈熏陶,加上青年时代的运气和敏慧,吴铁城、俞鸿钧诸人的提携;本身优良的素质,做了大官没有冲昏头脑,没有腐化堕落,常年与书为伴,懂得上下浮沉的因果关系的原故。解放后面对没因由的坎坷那种从容态度,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所以“仁者寿”。 苗子兄也有很多很多好笑的地方。他的出生、学识、经历,自小都浮在文化和政治的上层(东北劳改四年半除外),说来说去可算是一种特殊的“纯洁”。我和他不一样,自小就没有受过严格端正的教育,靠自己哺育自己,体会另外半个世界的机会比他丰富。他清楚这一点,正如孔夫子说过的:“吾生也贱,故多能鄙事。” 手工艺方面不用说。我帮他用葡萄藤做过一把大紫砂壶的高提梁;帮他在铜镇尺上腐蚀凸出的长联书法,他都惊叹我为“神人也”;就拿一般的生理常识,他也是一窍不通,幼稚得无以复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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